第 484 期
內容監制:康延芳 頁面監制:侯了 欄目主持:林楠 編輯:蘇楨淇
第 484 期
一艘漁船
嘉陵江邊,相國寺碼頭,在這面積不到18平米的漁船上,宋紅艷再次和爸爸相遇了。
爸爸穿著一件淺灰色襯衣,頭發有些長,好像還有些亂。他背著身站在船尾,旁邊的鍋灶傳來陣陣糯米香。
“爸爸!爸爸!”小紅艷開心極了,大喊著向爸爸的背影奔去……
奶奶歐會摸了摸孫女凌亂的頭發,她知道,這孩子又做夢了。歐會把被子捋了捋,將被角壓在女孩的頸窩,長嘆一口氣:不知不覺,孫女都9歲了。
“我不記得爸爸什么樣,我也只有在夢里才會叫爸爸?!闭f到爸爸,宋紅艷紅了眼眶,從記事開始,她就不知道有爸爸媽媽在的家是什么樣子。她的家,就只有爺爺奶奶,還有那艘一家人生活的小漁船。
9年前的一個冬天,只有8個月的宋紅艷被緊緊的裹在襁褓里。因為一場矛盾,孩子的媽媽走了之后再也沒回來,沒過多久,孩子的爸爸也走了,從此不再相見。
那個冬天,江風刺骨。紅艷在奶奶歐會懷里哭得很兇,小家伙餓了,歐會還是到旁邊開魚莊的大船上借了瓶豆奶,燙熱了給孫女喝下才把她哄睡著。
就這樣,小船隨著嘉陵江的波濤一晃一晃,小紅艷也隨著漁船一晃一晃,晃過了9個年頭。
“這就是我們的家,我和爺爺奶奶就住在這里?!蔽钠G指著前艙,那是他們吃飯的地方;而尾艙放著一個燃氣灶和柴米油鹽,算是一個廚房;中艙鋪著涼席,兩端的艙璧上,七零八亂地掛著口袋,衣服、課本、獎狀……
是的,這就是宋紅艷的家,他們所有的家伙什都擠在中艙。平時爺爺奶奶靠打漁為生,禁漁期時,爺爺奶奶就在一旁的大船上幫忙做點后廚,賺點生活費。
一聲爸爸
夢里,聽到女兒那聲“爸爸”,船頭的男子轉過了身。他端著飯菜,輕輕擱在小桌上,很自然地捋了捋紅艷的頭發,他要給她編辮子。
紅艷坐得直直的,手里還不停翻著書包,“98分!”她揚起手中的語文試卷,她說和第一名只差了0.5分。
夢里,爸爸似乎也在笑,他答應女兒,如果期末能考到年級第三,就給她買學習機器人。這是她渴望很久的,她相信,有了學習機器人,她肯定能考所好大學,帶爸爸離開漁船。
突然,宋紅艷別過頭,看了下身后的父親:“爸爸,答應我,以后出去都要給我說一聲,我怕你不要我……”
睡夢中的小紅艷拳手緊緊拽著被角,眉頭緊鎖。
“這孩子,沒有安全感?!蹦棠虈@了口氣。
在宋紅艷5歲的時候,奶奶帶著她回銅梁老家幫兄弟種水稻。老兩口5點過就起床出門拔秧苗,留宋紅艷一個人在家睡覺。
醒來后的紅艷發現屋里沒人,她慌了。她對著空曠的房子大喊“爺爺!奶奶!”沒有得到回應;她想打開大門出去看看,但門被鎖了;她用家里的座機給爺爺打電話,打了10多通都沒人接。
“爺爺奶奶也不要我了?”這個念頭不斷從宋紅艷腦子里蹦出來,她坐在地上,靠著大門一直哭一直喊:“爺爺奶奶,我會聽話!”
歐會老兩口再回家已是中午12點過,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讓他們很是心疼,歐會抱起坐在地上大哭的孫女,聽著孫女的哽咽:“我以為你們不要我了?!?/p>
從那以后,爺爺奶奶無論去哪兒,都會跟宋紅艷打聲招呼。
從那以后,宋紅艷就有了這么一個習慣,習慣在夢里給爸爸打聲招呼:“你以后出去要給我說一聲?!?/p>
但夢終歸是夢,翻看紅艷的日記,她在日記本里這樣寫道:“爺爺奶奶,身體健康?!币驗樗?,爺爺、奶奶,才是在漁船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。而“健康”兩個字,是她翻字典查的。她唯一的愿望,是和爺爺奶奶一直生活下去。
小紅艷說,爺爺奶奶有啥好吃的,都留給宋紅艷吃;所以,她有啥好東西也會留給爺爺奶奶。
學校每天早上都會給學生發一盒牛奶,宋紅艷從來不喝。每天她都留著,放學后,拿回家放在中艙的盒子里。
但小小的她還不知道,牛奶會過期……
一雙紅皮鞋
在夢里,爸爸送給小紅艷一雙紅色的舞蹈鞋,她開心地穿上紅色舞蹈鞋,轉啊轉啊,“謝謝爸爸,我終于有一雙紅色舞蹈鞋了!”
在宋紅艷的床鋪邊,放著一個鞋盒,里面有一雙和夢境里一模一樣的紅色皮鞋,那雙鞋被小紅艷刷了又刷,雖然鞋頭已經有點褪色,但它仍然很干凈。但這雙和夢里一模一樣的鞋,不是爸爸買的。
那雙鞋,是宋紅艷表妹穿不下了給她的。這是她唯一一雙漂亮的鞋子,平時都刷干凈放在鞋盒里,只有去“重要場合”才穿,比如——她去跳舞時。
因為好心人王伯伯的幫忙,小紅艷每周六上午可以去楊公橋的一個培訓班免費學習民族舞。
每天做完作業,她都會練一下舞。漁船旁邊有一處通往大船的跳板,這兒就是她練舞的場所。她左手扶著欄桿,右腳跨在另一端的欄桿上,慢慢放開左手,雙手向上伸得筆直,隨著身體一起往右側壓。跳舞前,拉伸身體的環節很重要。
隨后,她來到岸上,自己哼著歌跳了起來,雙手在空中有節奏的晃動,身體扭動、旋轉。
地面凹凸不平,還有些小石子,腳被硌到了,她就停下來,揉一揉,又繼續跳。
“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舞蹈家?!毙〖t艷喜歡跳舞,因為每次跳完舞,會感覺很快樂。
一場夢
跳著正起勁,宋紅艷卻突然停了下來,徑直向漁船跑去。
“奶奶,你是不是又忘了吃藥了?”小紅艷動作嫻熟地倒水、拿藥,遞到奶奶面前。奶奶左側的手臂、腰、腿近幾年不知道什么原因,疼痛時常發作,藥一直沒斷過。
不止奶奶,小紅艷的爺爺身體也不太好。
去年夏天,天很熱,宋紅艷和奶奶在大船上蹭空調。突然,一陣狂風從下游方向吹來。雷、雨、冰雹接踵而至。彈珠大小的冰雹打在大船的玻璃上,發出“夸啦夸啦”的聲音。
“吱—呀—”宋紅艷看著跳板被吹倒,砸向了她的家——那艘小漁船。
“完了,家要沒了,怎么辦,書包還在船上……”宋紅艷一下哭了出來。她緊緊抱住奶奶的腰,一直哭,一直叫“船、船……”奶奶也哭了,對于這一切,她無能為力。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——爺爺,已經潛到了嘉陵江中,幫大船系繩索。所幸,最后跳板沒有砸到漁船。但因為被江水進了耳朵沒有及時醫治,爺爺的耳朵聽不太清了,和他說話要很大聲。
“我長大以后要考醫科大學,當醫生,給爺爺奶奶治病?!?/p>
“你不當舞蹈家了?”
“嗯,不當了,爺爺奶奶健康重要?!?/p>
“你想爸爸媽媽嗎?”
“不想,想也沒用,反正他們也不會出現?!彼哪樕下冻鲆唤z堅決,但眼神有些閃爍。她知道,不想是騙人的。
可是想有什么用,連夢里,爸爸都又不見了。
夢里,宋紅艷哭得很傷心,好不容易“見”到爸爸,又沒記住他的樣子。她哭著哭著醒了過來。此刻,奶奶已經做好了飯菜,她偷偷把眼角的淚痕擦干,平復了下情緒,好像從未做過這個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