輟學

“或許，青春本來就是不完美的吧?！?/p>

——《灌籃高手》

“你成績好嗎？”

“我覺得一般?！?/p>

“一般是多少？”

“一般滿分?！?/p>

話音剛落，劉育辰又自己先笑了起來，連連擺手，說“好漢不提當年勇?！?/p>

這是一種有“魔力”的笑，從眼睛到嘴角，笑成彎彎的“月牙”，眼神清澈陽光。

他曾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。

優異的成績，還有?；@球隊長的“光環”，熱情的性格，讓劉育辰無論在哪里都能快速結識到一群好友。

“籃球是我唯一的愛好，我從小到大都是學校的籃球隊長，人稱‘銅梁流川楓’?！碧崞鹱约鹤類鄣幕@球，劉育辰連炫耀的語氣都讓人覺得可愛。

但劉育辰的籃球隊長止步于2017年。

“我輟學了?！眲⒂竭€是在笑，但這個笑容背后隱隱讓人覺得多了些什么。下垂的眼睛擋住了他的神色，身體微微側了過去，看向窗外。

時間倒回2017年，劉育辰高一。

“要不，咱不讀了？”飯桌上，父親劉偉突然問道?！昂谩?，決定只思考了一瞬間，劉育辰接著又埋頭大口扒起了飯。

“我甚至都沒嘗出那天飯菜的滋味，就想快點吃完?！被貞浧鹉穷D改變人生軌跡的午飯，劉育辰從窗外收回了視線，笑容消失在了嘴角：“那時他腰肌勞損嚴重，已經干不動重活了，我只能說好?！?/p>

劉育辰來自一個單親家庭，父母在他六個月的時候便離了婚，母親從此變成了書本上的陌生名詞?！鞍职衷倩檫^，我讀初二的時候又離婚了，他后來搬去了廠里的宿舍住，我就和別的親戚住?！眲⒂脚c沉默寡言的父親并無過多的交流，談起自己的父親的時候，這個似乎對任何話題都能侃侃而談的男孩子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沉默。

“其實我怪過他?！本驮谝詾橐_始下一個話題時，劉育辰開了口，“但我最后還是覺得，無論怪他什么，其實還是怪我自己，我沒有我想象中那么能接受不能再上學了的事實，我還有一場班級籃球賽沒打呢?！闭f這些時，他聲音低沉，左手緊緊握著椅子扶手，想尋找一些支撐。

輟學后的劉育辰去了渝北兩路的理發店當學徒，每個月有將近三千的工資，除去基本的開銷，剩下的，都交由了父親保存。

“很壓抑吧，感覺未來更迷茫了，那段時間下班后，我每天晚上都會在天臺吹兩個小時的風，感覺被一個看不見的牢籠困住了?！眲⒂降皖^沉思了一會，隨后揚起了淺淺的笑意：“后來我就不去想了，既然已經決定要走另一條路，那就去走出自己的路?！?/p>

患癌

“骨頭斷了也行，不能走路也行，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?！?/p>

——《灌籃高手》

輟學帶來的陰影還沒完全釋懷，劉育辰發現了一個更加急于去解決的問題，右腿上的小肉粒，似乎越來越大了。

“剛開始發現的時候是2016年的夏天，那會其實一直沒敢去細想，因為我知道那是一個不好的東西，它是硬的，而且很容易摸得出來是骨頭上的?！眲⒂降难凵癫蛔杂X地看向了自己的右腿，手動了動，似乎想去摸，又收了回來：“后來就慢慢變大了，會發燙，按的時候會痛，我才考慮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?！?/p>

想到要耽誤工作，可能會花很多錢，劉育辰又猶豫了，直到今年五月，曾經的小肉粒已經變得如雞蛋般大小，劉育辰才咬了咬牙來到了醫院。

“骨肉瘤，可能只能再活兩年?！彪m然來之前給自己打足了預防針，但親耳聽到的那一刻，劉育辰還是感覺大腦瞬間一片空白，“整個人都是懵的，嚇慘了?！?/p>

劉育辰已經忘了那天是怎么走出醫院的了，憑借身體的本能來到理發店附近的餐廳，叫了份炒飯，只吃了一口，便吐了出來。

晚上劉育辰回到寢室，故意把枕頭墊了很高，閉上眼，自己可能活不久了的想法如彈幕一樣在腦海中浮現。

這或許是劉育辰18年以來最長的一個夜晚。

接下來，就是身體的各種檢查。劉育辰清楚地記得，在做完一個CT檢查后，外面的驕陽透過玻璃折射進了病房，他抱著心愛的籃球去病房樓下蓮花池旁的籃球場坐了整整三個小時，“我怕我以后再也打不了籃球了?！?/p>

很快，醫生為劉育辰安排了手術，將雞蛋大小的腫瘤取了出來。

“后來傷口恢復得差不多了，忘了是哪一個晚上，十點吧，外面還在下雨，我故意去外面走了會，也是怕以后就走不了了?！边@次雨夜的獨行，是劉育辰患病后，唯一的一次小小叛逆。

“然后我就告訴自己要開開心心積極面對啦！開心是一天，不開心也是一天，不要為還沒有到來的事情提前焦躁?！彼坪跏墙K于訴說完了壓抑的回憶，劉育辰深深地吐了一口氣，再抬起頭時，那個熟悉的陽光笑容已經回到了他的臉上，像是腫瘤病房里的小太陽。

希望

“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棄希望，一旦死心的話，比賽就結束了?！?/p>

——《灌籃高手》

“7號病人，你是叫劉育辰哈，前幾天給你安排的穿刺可以做了?！辈稍L進行到一半，有醫生推門進來，提醒他該去做穿刺了。

“那哥哥姐姐你們等我，我一會就回來?！彼坪跤悬c不好意思，劉育辰撓了撓頭，低聲笑了一下，便轉身跑了出去。跑步帶起來的風灌進了T恤，讓他像一只即將飛起來的鳥。

“小心點，你的腿還在恢復！”“沒事！我現在都可以跳起來打籃球給你看！”風把少年充滿笑意和朝氣的回答從走廊里帶了回來。

“劉育辰做穿刺去了？有人陪著嗎？沒人陪著怎么能行，要坐輪椅推回來的?！眮硎帐胺块g的護工阿姨又急又氣，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深深嘆了一口氣，忙招呼別的護工把輪椅給送過去。

一個人做檢查，一個人拿藥，一個人買飯，一個人躺在病床上······這個18歲男孩在醫院的時間幾乎都是一個人。這是病友和護工幾乎都知道的事情。

在穿刺室外，一個高高胖胖的男生趕了過來，他叫何舒文，媽媽因為肺癌晚期和劉育辰住在同一個病房。

“剛開始我們都很奇怪，說實話，腫瘤這么嚴重的病，哪個不是家里圍著轉？看到他這么小個弟弟，從來都沒有家屬陪伴，自己去拿藥、做檢查，還一天笑呵呵的，后來我們才曉得他爸爸身體也不好，娃兒懂事，就自己照顧自己?！闭勂疬@個懂事樂觀的弟弟，何舒文滿眼都是心疼：“知道后我就想，反正我要照顧我媽，所以弟弟我就順便照顧了，但有時候難免也有照顧不來的時候?！?/p>

穿刺結束，穿刺室的大門打開，劉育辰笑著跟醫生說再見?？吹皆谕饷娴群蛩暮问嫖?，他笑得更開心，揮著手朝何舒文走去。

“這么久，我沒有見他哭過，說起啥子都是在笑?！焙问嫖目粗慌缘膭⒂礁覀冋f。

“你真的沒哭過？”

“哪有，上次大伯打電話我就哭了?！?/p>

“大伯平時很兇，但是他打電話我就曉得他是關心我的?！?/p>

在回病房的路上，劉育辰和我們笑著聊起了自己住院以來唯一一次哭的那次經歷。

劉育辰說，他生病后，便時時刻刻覺得被陌生的善意和溫暖所包圍，“所以我現在真的挺開心的?！?/p>

比起旁人，這個看似大大咧咧的男孩有顆更容易感知善意的細膩的心。

“是個很好的孩子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，他在床上啃面包，因為要把錢節約下來做醫藥費?！庇戊谑呛问嫖牡暮糜?，一次探望何母時，被這個懂事的大男孩打動，“然后我們就發動了身邊的朋友給他捐款，他知道后每次看到我都要說謝謝，他是真的謝謝，你能從他眼睛看出來?！?/p>

劉育辰對未來并沒有什么暢想，卻說，如果還有未來，想去當兵：“‘一寸河山一寸血，十萬青年十萬軍’，我也想去做一個這樣，因為幫助和保護別人，而閃閃發光的人?！?nbsp;

“若能避開猛烈的歡喜，自然也不會悲痛的來襲?！睈刍@球的劉育辰做了穿刺，這段時間必須得安靜下來了，他買了一本《人間失格》，很喜歡里面這句話。窗外的雨還沒有停，不斷有雨水拍打到窗戶上又落下?！捌鋵嵨液芟矚g雨天，很安靜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，就沒那么容易覺得累了……”他又笑了，但是這個笑容卻隱隱讓人覺得多了一分不一樣。

（本文部分圖片系受訪者提供）